晨雾未散时，陈铁己经在铁匠铺里抡了三记重锤。
炉火烧得正旺，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在他粗糙的手背上。
他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，耳中还响着上一世濒死时的嗡鸣——赵护卫的短刀刺穿胸膛时，鲜血溅在木牌上的腥气，李铁匠被踹翻时撞碎风箱的闷响，还有王管家涂着丹蔻的指甲敲在门框上的脆响。
"陈铁！
"王管家的尖嗓子像根细针戳进来，"李老头呢？
"陈铁没抬头。
他握着铁锤的手紧了紧，余光瞥见王管家靛青缎子马褂上的金线云纹——上一世这老东西就是穿着这身，看着赵护卫的刀捅进自己心口。
"师父在后院磨菜刀。
"他故意把铁锤砸得更响，火星子溅到王管家脚边，"王管家今日来，莫不是又要催那三十两银子？
""催？
"王管家丹蔻一翘，"王家新庄子要上梁，你们占着这临街铺子半年没交租，当我是来喝茶的？
"他踱步到铁砧旁，指甲刮过陈铁刚打的犁头，"今日要么交银子，要么——""要么砸铺子，赶人走。
"陈铁接口，声音比炉灰还冷。
王管家顿住，眯起眼。
这小铁匠往日被骂两句就红脖子，今儿倒像换了个人。
他正要发作，陈铁却突然笑了："王管家可知道，三日后卯时，赵护卫会来？
""你说什么？
"王管家后退半步，靛青马褂蹭到了墙角的草料堆。
陈铁盯着他发白的嘴唇，前世赵护卫擦刀时说的话在耳边炸响："王管家让我三日后卯时来清场，这城内外的官都吃王家的饭。
"他用铁锤戳了戳脚边半人高的废弃铁器堆，"上回您说要烧铺子，可这堆废铁浇了油，烧起来怕是要连隔壁米行都遭殃——王家新庄子的地契，可还押在城西钱庄呢。
"王管家的脸唰地白了。
他原以为这小铁匠就是个只会打铁的夯货，哪成想竟摸到底细！
他猛地转身要走，又回头狠瞪："你...你等着！
"陈铁望着他踉跄的背影，在心里数到第三声。
果然，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——王管家派去叫人的家丁回来了，后面跟着七八个手持木棍的打手，为首的正是上一世打断李铁匠三根肋骨的张西。
"砸！
"张西吐了口唾沫，木棍往地上一杵，"把这破炉子掀了！
"陈铁抄起铁钳往空中一抛。
铁钳划了道弧，"当啷"砸在风箱上。
李铁匠从后院冲出来，手里还攥着半块磨刀石："小铁！
""师父，去把那堆废铁搬过来。
"陈铁扯开嗓子，又对缩在门口的几个邻居喊，"张大伯、刘婶子，不想自家铺子明儿被牵连的，搭把手！
"他抄起根锈迹斑斑的铁棍，在砧子上一磕——火星迸溅间，铁棍末端的毛刺被砸得锋利如刃。
张西的木棍己经劈头盖脸砸来，陈铁侧步避开，铁棍横扫砸在对方手腕上。
张西惨叫松手，木棍"当"地掉在地上。
"都愣着干什么！
"陈铁把改造好的铁矛塞给李铁匠，"戳下盘！
"他自己则抄起带倒刺的铁钩，钩住冲过来的打手裤脚，猛地一拽。
那打手踉跄着栽进草料堆，陈铁顺势抓起把铁屑撒过去——上一世被这些人按在地上揍时，他就记住了，铁屑进眼睛比刀还疼。
混乱中，李铁匠的铁矛戳中了另一个打手的膝盖。
老人颤抖着声音喊："小铁，你从前总说打铁要稳准狠，今儿这招...可真像模像样！
"陈铁眼角发烫。
上一世李铁匠就是为了护他，被张西一棍子砸在后心，当场吐了血。
此刻他挥着铁钩左挡右刺，余光瞥见李铁匠虽然动作慢，但每一下都戳得精准——到底是打了三十年铁的手，握起武器来竟比那些市井混混还稳。
"都给我上！
"张西捂着红肿的手腕爬起来，"弄死这小子，王家赏银十两！
"打手们红了眼，木棍雨点般落下。
陈铁后背抵着墙，铁钩舞得密不透风。
突然，门外传来马嘶声——是赵护卫到了！
他穿着玄色劲装，腰间短刀泛着冷光，正踩着满地狼藉走进来。
"陈铁。
"赵护卫扯了扯嘴角，"你倒是比上回能撑。
"陈铁的心沉了沉。
上一世就是此刻，赵护卫的短刀刺穿了他的胸膛。
他盯着赵护卫脚边的草料堆——那是他今早特意堆的，混了松脂和碎布，一点就着。
"师父，带大家往后门跑！
"他大喊一声，抄起块烧红的炭块甩进草料堆。
"轰"的一声，火苗腾地窜起，瞬间裹住了赵护卫的裤脚。
赵护卫骂着跳脚，挥刀去砍火势，可松脂烧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灭的？
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，陈铁拽着李铁匠的胳膊往屋后跑，身后传来打手们的惨叫："我的脸！
" "这火怎么扑不灭？
"后门是道齐腰高的木栅栏。
陈铁先把李铁匠托上去，又反手拉了把刘婶子。
等最后一个邻居翻过去时，他听见赵护卫的怒吼："追！
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！
"山林的雾气裹着青草味扑在脸上。
陈铁扶着李铁匠躲进一处岩缝，听着身后渐远的脚步声，这才敢喘口气。
李铁匠的胳膊被木棍划了道血口子，他扯下衣角要包扎，老人却抓住他的手："小铁，你...你怎么知道赵护卫今晚会来？
"陈铁望着岩缝外渐暗的天色，没说话。
他摸了摸手背上那道淡红的印记——刚才被火烤的时候，它微微发烫。
上一世死的时候，这印记突然变得血红，然后他就回到了三天前的清晨。
可这印记能护他几次？
下回再死，还能重生吗？
"师父，咱们先往深山里走。
"他压下心里的不安，"赵护卫要追，至少得等到天亮。
"李铁匠点点头，咳嗽了两声："你这孩子...今儿像变了个人。
"陈铁笑了笑，没接话。
他竖着耳朵听西周的动静，突然，远处传来马蹄声——不是一匹，是西五匹。
他猛地站起身，扶着李铁匠往岩缝更深处挪。
马蹄声越来越近，还夹杂着赵护卫的冷笑："陈铁，你能跑到哪去？
"山风卷着雾气灌进来，陈铁望着岩缝外渐起的暮色，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。
那里还留着上一世短刀刺入的灼痛。
这一回，他不会再死。
但下一次重生，又会是在什么时候？
马蹄声停在岩缝外。
"搜！
"赵护卫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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